晋阳之战前奏:从“挟哀公以令诸卿”到“奉公室以讨不臣”的转向

晋出公之死

公元前458年,是晋出公在位的第十七年,在智氏掌门人智瑶(襄子)的主导下,智、赵、韩、魏四卿瓜分了中行氏和范氏的土地。

是可忍孰不可忍,晋出公虽不能节制四卿,可面对他们如此蹬鼻子上脸的行径,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小宇宙要爆发了。尤其是当他过惯了优渥的生活,如今突然要勒紧腰带过苦日子,心理难免会不平衡。

在满腔怒火的指引下,晋出公终于还是没能认清现实,他派人致信齐、鲁等国,要求列国能念着往日的情分,为自己这个孤家寡人讨回哪怕一点点的公道。

但正如鲁定公试图援引越国打击三桓而身死异乡一样,晋出公如此做派,其结果自然也好不在哪里去。

听说国君突然要搞事情,原本你争我抢、互掐得不亦说乎的四卿很快就取得了共识,决定要以实际行动帮助他增长些见识。于是不久后,国际上便出现了一条大新闻:说是晋国的国君一时有些想不开,打包了行李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,谁知一个不小心就给死在了路上。

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。

晋阳之战前奏:从“挟哀公以令诸卿”到“奉公室以讨不臣”的转向

晋哀公即位

俗话说:“国不可一日无君。”这句话放在如今的晋国,多少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。但不管怎么说,没有了国君的领导,四卿到底还是有些发慌,于是便急忙张罗着要立一个新的国君来为大家做主。

作为晋国的执政,智瑶找到了一个他十分中意的人选,这个人的名字叫做骄。按照史料中的记载,晋骄是晋昭公的曾孙、公子雍(戴子)的孙子、公孙忌之子——其与昭公的关系有点类似于悼公与襄公的关系——虽说已出三代血亲,却也算是正宗的公室枝叶。

在实在找不出符合继承规则人选的情况下,让他来做国君似乎也不算是违反原则,其余三卿自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。于是在经过一番合理的讨论后,这个原本没什么正经工作的晋骄便被推上了国君的宝座。

公元前456年,晋骄在一片惨淡中宣布即位改元,历史上一般称其为晋哀公。由于早已没有什么可供支配的财产,晋哀公的即位仪式办得略微有些寒碜。

看到公室如今的凄凉图景,身为哀公父亲公孙忌故交的智瑶不禁扼腕叹息,于是便在朝堂上声泪俱下地立下誓言:要在有生之年重振公室——即便是最后复兴无望,至少也要让国君每餐都能吃到两只鸡。

晋骄为智瑶的大义感动涕零,他激动地从台几前起身,走到智瑶面前下拜说:“伯父若真有此意,寡人也就心安了。”

晋阳之战前奏:从“挟哀公以令诸卿”到“奉公室以讨不臣”的转向

韩虎很生气

初听到这个故事时,赵、韩、魏三家的主君都为执政的出色演技而拍手叫好,可当有一天智氏的使者真的登门拜访,他们却怎么也笑不出声了。

大约是在这一年的秋冬时节,三卿之中实力最为弱小的韩氏家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
来者自承是智氏的使者,他向韩氏的家臣禀明来意,说是因为公室疲惫,国君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,智氏主君感叹公室颓败而四卿豪阔,总觉不成体统,故而献出了一个万户之县以给养公室。

考虑到国君毕竟是四家共同的主君,若只有智氏献邑,难免会有人说三道四,因此希望各家都能跟进,以切实缓解公室的财政危机。

此时韩氏的宗主名叫韩虎,史料中通常都以谥号称其为韩康子。他的父亲据说名叫韩庚,谥号为庄子,邯郸内乱爆发时的韩氏领袖韩不信(简子)则是他的祖父。

简子、庄子生平事迹有限,世人亦不知其生卒年岁,在整个家族发展史上大体都是起到了一个承前启后的作用,到出公后期时,掌管家务的便是如今的韩康子了。

韩康子与智瑶素来不睦。

根据《国语》的记载,早年智瑶伐卫归国时,曾在一个叫做蓝台的地方设宴款待前来接风的韩、魏主君,席间他对韩康子及其智囊极尽羞辱之能事。

至于这段故事究竟怎样,史料中并没有详细交代,倒是在后来的《东周列国志》中,冯梦龙发挥了他小说家特有的想象力,着实进行了一番编排。冯梦龙小说家言虽也编排得严丝合缝,可总归还是给人以穿越之感,此处便不再引用了。

晋阳之战前奏:从“挟哀公以令诸卿”到“奉公室以讨不臣”的转向

段规好计谋

这次智瑶前来索地,韩虎动动脚指头都知道这是来者不善。使者美其名曰让各家献邑奉养公室,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智瑶这一招不过是在“挟哀公以令诸卿”,以奉养公室之名行瘠韩肥己之实。

近百年来,晋国诸卿为了争夺土地无所不用其极,对此韩虎倒也见惯不怪。让他感到愤慨的是,过去人们为了争夺土地明争暗斗者有之,巧取豪夺者亦有之,却唯独没有见过以公室之名前来行骗的!

想到这里,韩虎便准备着人把使者打出门去,可就在此时,有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:“主君万万不可啊!”

韩虎回头一望,说话的不是别人,正是与他一同受辱于智瑶的谋臣段规。段规看到韩虎气得浑身发抖,便上前解劝说:“智瑶为人贪利而残暴,如今他派人前来索取土地,若是你不给的话他必定会向我们用兵,主君何必因小失大呢?还是给他吧!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韩虎心中满是疑虑,正待要发问,只见段规不慌不忙地解释道:“你想啊:既然他已经动了这个心思,就决计不会只从韩氏这里索求土地。主君若是能忍一忍,姑且满足了他的愿望,必定会激发他的骄狂情绪,从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向别人索取。一旦有人忤逆了他的想法,他必定还是会出兵报复,到时候我们静观其变、从中取利即可,何必要把自己推到前台去呢?”

韩虎听罢惊出了一身冷汗:“多亏有你及时出现啊!若是依着我的性子,我铁定得得罪了智氏,且为整个家族引来不测之祸——你就是传说中那个能让死者复生、白骨长肉的人吧!”说罢,他当即按照段规之言,给智瑶划出了一座万户的城池才算把这件事给应付过去了。

晋阳之战前奏:从“挟哀公以令诸卿”到“奉公室以讨不臣”的转向

魏家人也不是好惹的

事情的发展果如段规所言,智氏在韩氏这里得了便宜,很快就又把手伸向了魏氏。

不久后,魏氏的家中也迎来了同样的一位客人,且提出了同样的请求,身为魏氏家长的魏桓子(驹)第一反应也同样是拒绝。同样的,在魏驹的身后也有一个名叫任章的智囊,看到主君气急败坏的反应,冷不丁地就问了一句:“为什么不给?”

魏驹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,于是便反问到:“无缘无故就找我要地,我欠他的?”

任章说:“您这样可就不好玩了。你想啊,他既然无缘无故地找你要土地,肯定也会找其他人要啊!书上说:‘将欲败之,必姑辅之;将欲取之,必姑与之。’您给他土地,他必然会因此而骄横,一骄横就会轻敌,您不就有机可乘了吗。况且说了,他不断地索取土地扩大地盘,其他家——乃至于天下人——都会对他产生恐惧心理。人们害怕智氏,就会团结一致,共同应对,智氏就会成为天下公敌。用相互团结的军队来抵御轻敌傲慢的智氏,您觉得智氏还能长久吗?反过来讲,如果您不给他,他的野心得不到满足,而天下人的恐惧也没有被激发起来,而您却成了强大智氏唯一的攻击对象,您真的有把握取胜吗?”

劝说魏驹的或许不止任章一人,在《战国策》里还有一个叫赵葭的人也说了同样的话。众口一词都同意割地,让魏桓子也幡然醒悟,也赶紧派人也把一个万户的城邑给了智氏。这样一来,智瑶果然是胆子更肥了,便又开始向赵氏讨要土地。

晋阳之战前奏:从“挟哀公以令诸卿”到“奉公室以讨不臣”的转向

赵无恤是个倔脾气

不过这次,智瑶就没那么好运了。

赵氏宗主赵襄子(赵无恤)是个愣头青,听说智氏先后从韩、魏手中骗取了两个大县,如今又上门向自己讨要,心中的无名火便说什么也控制不住了。此时也不管旁人怎么解劝,他嘴里都只有简单干脆的两个字:“玩去!”

这两个字让智瑶感到很不开心。

以他过往的经验来看,从来都只有自己找别人茬的份儿,怎么可能会有人反过来倒找茬呢(难将由我,我不为难,谁敢兴之)?既然有人这么不识相,就必须要用实际行动来给他补补课,否则的话,若人人都以此效尤,这个执政还有没有点尊严了?就是从这一刻开始,智瑶的政治角色也就由“挟哀公以令诸卿”转向了“奉公室以讨不臣”。

看着智氏的使者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出,赵无恤便知道自己闯下了泼天大祸:智瑶“三使韩、魏,而寡人弗与焉,其移兵寡人必矣。”

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战争威胁,赵氏宗族顿时紧张了起来,赵无恤急忙把重要的谋臣谏士聚集起来商议对策。朝堂之上各色人等纷纷发言,但始终都见解殊异、莫衷一是,让赵无恤心绪更加烦乱。

这其中,赵无恤最倚重的谋臣张(孟)谈曾提议说:“先主在世之时,曾制备了了大量的贵重礼器,为的就是当国家有难时有备无患。如今大难将至,何不以这些宝物为财礼,向诸侯求援呢?”

张孟谈的话还没说完,赵无恤便简单干脆地回答道:“我没有可派的使者。”

张孟谈略一思忖,说:“或许地可以完成使命。”

赵无恤白了他一眼,心想:“你非要把话挑明了可就没意思了。”

不过想归想,他还是耐心地解释说:“很不幸,我这个人呢德行有失,跟先主没法比,所以先主能做的事情,到了我这里未必就能行得通。况且据我所知,地这个人办事能力一流这是不能否认的,但他有个缺点,就是会用尽各种办法来满足我的欲望。说得难听一点,他这就是在助长我的过失,以此来从我这里窃取俸禄。在关乎赵氏存亡的大事面前,我若是用他,岂不是在自取灭亡?”

晋阳之战前奏:从“挟哀公以令诸卿”到“奉公室以讨不臣”的转向

热锅上的蚂蚁

当然了,赵无恤之所以拒绝这个建议,也的确不是因为他德行有多高尚,而是因为他知道,求助于诸侯根本无助于内部问题的解决,反而有着诸多的危害。

他犹记得四十年前的那场内乱,范氏和中行氏有齐、鲁、郑、卫、鲜虞、中山等一大波的盟友,可最终还是败给了赵氏。

在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时,指望那些没有切肤之痛的外人,终究难以保全自己。那些身处局外的所谓盟友,说白了只是想趁火打劫以削弱晋国,并不会真心诚意地投入全部力量帮你打内战。

更何况,引外敌入晋是犯了大忌讳的。当年他的父亲赵鞅在绛都与大夫盟誓时,曾一再强调,不要引外敌祸乱晋国。如今赵氏不尊奉公室已经是大逆不道了,如果再引入外部势力,势必让那些原本同情赵氏的人寒心,他们会因抗拒外敌入侵而倒入智氏的怀抱。引入了一些无足轻重的所谓盟友,换来的却是民心尽失的结果,孰轻孰重,想必谁都清楚。

既然不求助外援,就要做好以赵氏自家的力量对峙三家的准备,如此一来,选择一个足以固守的根据地,就成了他们的首要之选。于是赵无恤便向众人提问:“我们该去哪里固守?”

有人回答说:“长子距离近,而且那里城墙厚实完整,有利于保守。”

赵无恤红着脸说道:“为了修筑长子城,几乎耗尽了当地所有的民力,那里的百姓恨我都来不及,哪里肯与我同心协力共同守卫呢?”

又有人提出:“那不如去邯郸,邯郸仓库充实,可以固守。”

赵无恤的脸更红了,他说:“那些都是榨取民脂民膏才囤积起来的,往日里我们要了人家的粮食,如今还还要去让人家为你拼命,你觉得可能吗?”

听到这里,众人也都颇感无奈:早知如此何必当初。你赵无恤不也是自诩是追求德义的人吗?怎么也有不顾劳苦大众死活、疯狂榨取民脂民膏的时候?你看看,这是不是来报应了?

晋阳之战前奏:从“挟哀公以令诸卿”到“奉公室以讨不臣”的转向

退守晋阳城

当然了,这些也都是空想。大家你一言我一语,最后还是谋士张孟谈出的主意最靠谱:“去晋阳如何?先主简子在世时,曾安排董安于治理晋阳,后来尹铎因袭安于的治理办法,至今其政治教化遗风犹在。”

张孟谈所提到的尹铎是赵氏的一名贤臣。董安于死后,尹铎受赵鞅委派治理晋阳,临行前他曾问过一个问题:“您是打算让我去抽丝剥茧搜刮财富呢,还是将晋阳作为保障之地?”

赵鞅没料到他会这么问,突然愣了一下,随后说道:“当然是要作为保障了!”与此同时,赵鞅还告诫尹铎,说:“晋阳城沟深垒高,我每次见到这些,总会想到中行寅和士吉射,你到任之后一定要把那些壁垒全都给我拆除了!”

得到主君的嘱托,尹铎并没有说什么,便走马上任了。到了晋阳,他故意少算居民户数,减少征税的基数,以减轻当地百姓的负担。这些事情让赵鞅感到十分满意,因此就对无恤说:“假如有一天你遇到了危难,不要嫌尹铎的地位不高,也不要怕晋阳路途遥远,一定要以晋阳作为你的归宿。”

不过,尹铎并不是事事都言听计从的顺臣,他在为赵氏广施恩德的同时,却并没有遵从主君的意愿将城墙壁垒拆毁,反而还让人把城防工事加高加固,这未免又让赵鞅感到十分恼火。有一次赵鞅到了晋阳,看到晋阳城坚固的城防顿时怒不可遏,说什么也要把尹铎给杀了才肯进城。若不是一个叫做邮无正的人好言相劝,尹铎说不定还真就让他给碎尸万段了。

在董安于和尹铎的用心经营下,晋阳城既有坚固的城防,又有可同生共死的百姓,自然也就成了赵无恤的最佳避难场所。想到这一节,赵无恤大喜过望,重重地拍了一下几案说道:“对啊!你这不说我还差点给忘了!晋阳是简主最看重的地方,他派尹铎经营晋阳,对百姓很是宽厚,那里的百姓一定会跟我们同心同德的!”

事不宜迟,赵无恤当即派延陵生带兵到晋阳先行部署,而他自己则抓紧时间,从各个封地里调集粮草军械,征召赵氏的军队向晋阳聚拢。

晋阳之战前奏:从“挟哀公以令诸卿”到“奉公室以讨不臣”的转向

董安于的先见之明

但是,由于时间太过仓促,赵无恤根本没办法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到晋阳城中,而这其中最为紧迫的问题是:想要打这样一场持久且高强度的战争,能够短期征集的兵器显然是远远不够的。

他找到张孟谈询问对策:“我仔细查看了城中的防御设施和府库钱粮,发现这些都没有问题。可唯一不足的是,围城之战必定会打不少时日,若是箭不够了该怎么办?”

这些难题的确很难破解,不过张孟谈却并无忧虑之色,而是略带神秘地说道:“我听说董安于在修筑晋阳的时候,凡是公室的墙壁都会用狄、蒿、苫、楚填充。我看公室墙壁高度足有一丈有余,里面一定能存放不少东西,您何不破开墙壁试试?”

狄、蒿、苫、楚都是可以用来制作箭杆的材料,若果如张孟谈所言,这必将是一个巨大的惊喜。赵无恤听罢便急不可耐让人动手破壁,果然就发现了不少存货,而且据说这些箭杆质地精良,经过多年的存储不仅没有朽坏,反而比竹子还要坚硬。

赵无恤见此如获至宝,高兴地捧着这些带着泥土的箭杆合不拢嘴,但很快,他的笑容便又凝滞了:“制作箭杆的材料是足够了,可如果没有铜簇,箭杆再多也都派不上用场啊!”

看到赵无恤这大喜大悲之色,张孟谈倒是愈发地举重若轻了。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,说道:“主君且勿忧愁。我还听说,董安于治理晋阳的时候,凡是公室的柱子都会以上好的炼铜填充。主君不妨将这些柱子都放倒,定然会大有收获。”

听他这么一说,赵无恤也心中了然了:“原来先大夫竟然有如此远虑!”当宫殿的立柱被全部刨开,露出了红彤彤的炼铜,他更是兴奋得难以自制,就差点把张孟谈抱起来一顿猛亲了。

在完成了战前一系列的布局与战前动员工作后,智、赵双方都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好了充分的准备。公元前455年,智瑶也打着国君的旗号,带着韩、魏两家的军队向晋阳逼近,晋国历史上一场最具决定性意义的战争,终于,打响了。

内容来源:今日头条
角标
继续阅读(剩余50%
我要举报